臣呢,都得拿到家去,供到祖先堂,顯示顯示。哪怕皇上賜給大臣一張草紙,大臣都得拿黃绫子裱起來,供到祖先堂,當作爭光耀祖、顯耀門庭,御賜的——擦屁股紙,就這麼厲害。 這個朱元璋坐了幾年皇上以後,吃喝玩樂,老是這套,他煩了。忽然間,有這麼幾天,身上不好過,懶洋洋的,渾身酸懶,怎麼這麼個滋味啊?一琢磨:哎?這滋味兒就跟我當年落難在小破廟裡那滋味似的,就那麼難過。我想起來了,那年人家給了我一鍋“珍珠翡翠白玉湯”啊,喝完了,我就精神了,身上就舒服了,就好了。現在我又難過了,要再來碗“珍珠翡翠白玉湯”喝,也會好過。對,哎呀,不行。沒人會做呀?哎,找這兩個人,一個叫常賢弟,我記著呢。刷了一道旨意,州城府縣貼皇榜,選兩個會做“珍珠翡翠白玉湯”的人。一個叫“常賢弟”,那個不知叫什麼名字。 簡短截說,我就說當年他落難時的那個縣城,也貼了皇榜了。這個皇榜貼到什麼地方?縣衙門對過,有個影壁牆,貼在這影壁牆上去了。這皇榜一貼出去,老百姓不知什麼事,圍過來就看。正看著呢,嘿嘿,無巧不成書,正趕這倆要飯的從這兒路過。倆要飯的一看這兒圍著一圈子人,不知道怎麼回事,過來了一撥拉這位:“哎,勞您駕,您看什麼呢?” 這位回頭一看是倆要飯的,“去!走啊!打聽什麼呀?打聽心裡是病,問這有什麼用啊,皇上找兩個會做‘珍珠翡翠白玉湯’的人,一個叫常賢弟,那個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你們倆人問什麼呀?你們會做‘珍珠翡翠白玉湯’啊?”倆要飯的一聽,啊?這說:“哎!大哥,好!小破廟裡喝雜和菜湯子那家伙做了皇上啦!”這說:“是他嗎?”“當然是他呀!”“喲,他做了皇上了?那咱們得瞜去呀!”“對,走,咱瞜瞜他去。”倆要飯的打算瞜皇上去。 撕皇榜!“咔”一下把皇榜給撕了。兩個看榜的呢,就是縣衙門裡倆公差。倆公差這麼一瞧:怎麼著,要飯的撕皇榜?嗬,膽子太大了,一抖鎖鏈子,“嘩啦”這就要鎖。剛一抖鎖鏈子,倆要飯的一瞪眼:“干什麼呀?啊?怎麼回事啊?難道說鎖著去給皇帝做‘珍珠翡翠白玉湯’嗎?”倆公差一聽:“喲,鬧了半天敢情是二位‘湯老爺’呀?”“誰姓湯啊?胡說八道!我們做湯。”“二位做湯的老爺。你跟我們縣衙門請吧。” 讓到班房裡頭,趕緊回禀縣官。知縣一聽怎麼著?在我這縣找著做湯的人啦?嗬!該著我升官發財換紗帽。好!吩咐一聲:“即刻出迎。”趕緊換上新官衣兒,降階相迎。縣官下台階往對面一瞧啊,差點把鼻子氣歪啦,怎麼?對面站著倆要飯的:一臉的油泥,一身的破爛,光著兩只腳丫子,站在那兒倒背著手,瞧縣官一下台階,沖縣官這麼一點頭,笑嘻嘻的。縣官這個氣呀,就您們倆人還面聖哪,我們這兒還有兩碗剩面。“真乃大膽!來呀,拿鎖鏈子鎖上,押解進京。”押進南京城。 朱洪武一聽怎麼樣?他高興了。有人撕皇榜,做湯的人找著了,嗬,太好啦!即刻召見。這縣官呢,押著倆要飯的奔金銮寶殿。七品知縣呢,在明、清兩代都是這個制度:沒有見皇上的資格,非得有個特別的召見,他還得先到禮部裡頭言禮,三跪九叩、怎麼磕頭、怎麼說話,這才行哪。這縣富呢?全不懂,也沒到禮部言禮就來了。到金銮寶殿往這兒一跪呀,淨剩了害怕了。沒別的,哆哆嗦嗦,顫顫驚驚,淨剩哆嗦了。可是縣官偷著這麼一看這倆要飯的,這縣富納悶兒啦。倆要飯的怎麼意思?見皇上三跪九叩?沒跪,站在那兒笑嘻嘻地沖皇上點頭呢。縣官一瞧:啊,這倆敢情見誰都這樣啊?嘿嘿!這皇上還不惱? 皇上沒惱。一看果然是小破廟裡頭給他菜湯子喝的那個,高興啦!高興可高興啊,一看這穿著打扮,心裡頭暗含著埋怨這縣官,心說:這縣官怎麼這麼廢物啊?你怎麼不把他們倆人換兩身兒好衣服來見我呀?你這破衣啰嗦的,讓文武大臣、皇親國戚一看,皇上認識要飯的,我這面子往哪兒擱呀?趕緊地就拿話找轍,站起來了。皇上多咱見人站起來?這會兒站起來了,“哦!哈哈,兩位愛卿,你們為何裝作如此打扮來見寡人呢?”你為什麼裝的這樣啊? 倆要飯的他不懂啊,“不!我們老這樣?”皇上一聽,行!我這句話白說啦。他老這樣。“現在我們混整啦,您看見沒有,多混上一掛鐵鏈子。”這鎖著呢。皇上借題發揮,嚇罵縣官:“糊塗的東西,大膽!給朕做‘珍珠翡翠白玉湯’的人,你怎麼給上了鎖啦?啊?豈有此理!來呀,推出去把他殺啦!”這就完啦。 這縣官跪在那兒,好家伙,磕頭猶如雞奔碎米,哆嗦得就跟蠍了虎子吃煙袋油子似的。哆裡哆嗦。倆要飯的一瞧這縣官,樂啦!倆要飯的一瞧:“哎喲喲喲,嘿,這有意思啊,這別殺呀!這是個玩藝兒啊!啊,萬歲!看著我們倆人的面子,饒他一死吧,因為給您做‘珍珠翡翠白玉湯’啊,人不夠用的,缺一個買作料的小伙計兒。”皇上一聽:“那好!起來!買作料去!”這縣官當了小伙計兒啦。 庫裡頭撥銀三百兩,另設御膳房,限三天限,要做“珍珠翡翠白玉湯”二百份。干嗎做那麼多呀?皇上啊,要大宴群臣。那意思——好東西不能我一個人吃,大伙全得嘗嘗。 仨人到了御膳房,縣官就給倆要飯的跪下了,“謝謝兩位老太爺救命之恩!”“甭謝啦!”“讓你買東西會嗎?”“是,兩位老太爺吩咐吧!”“你買呀,買這個一百斤菠菜,二百斤白菜,明白嗎?三百塊豆腐,四百斤糙米,兩桶雜和菜,四瓢刷家伙水,去吧!”縣官一聽這是要干什麼呀?“兩位老太爺,怎麼買這個?”“甭廢話,讓你買什麼你就買什麼,少了一樣,做得了湯不對皇上口味,拿你試問!”“哎,是!買去。” 半天兒的工夫都買回來了。“兩位老太爺,東西都買來啦,就您說這個兩桶雜和菜呀,沒有。因為咱們也不能用外邊的,就得用膳房的。咱們這個御膳房裡頭啊,大師傅說啦,一天就下來一桶雜和菜,兩桶沒有。”倆要飯的一聽,“哦?那哪兒行啊,一桶怕皇上吃著不夠味兒啊。你再問問去!”“甭問啦,是沒有!”“沒有嗎?”“不是,膳房大師傅倒說了,有幾桶是有幾桶,因為那不是當天的,頭幾天的,那不能用。”倆要飯的一聽,“噢,頭幾天的?嘿,那才好呢!那皇上吃著才夠味兒呢!就要那個呀!兩桶都要頭幾天的!”“哎,哎!” 人不夠用的,又借了兩個御膳房的廚師傅,雜和菜也弄來了。仨人在這兒一站,“兩位老太爺,您吩咐吧,我們都干什麼?”“干什麼呀?你呀?”讓這御膳房的廚師傅,“你先去焖飯!啊,回來,焖飯會嗎?”“讓您說的,御膳房的大師傅還能不會焖飯嗎?”“廢話!會焖?做‘珍珠翡翠白玉湯’的飯也會焖哪?”“那不會!”“還是的!不會聽著,告訴你,做湯的這種飯,首先說焖飯時的這個米呀,不准淘!別洗!倒到鍋裡就焖!切完了上面的干飯全不要!就要底下的糊飯嘎巴。去!”“哎,是!”這個走啦。“兩位老太爺,我干什麼呀?”“你呀,把這個白菜,跟菠菜弄一弄!”“是。”這縣官繃不住啦,“兩位老太爺,我干什麼?”“咳,你這家伙,眼睛裡沒活兒,你干什麼呀?給那豆腐弄碎了。”“哎,豆腐是切丁兒啊,這是切片兒啊?”“不切!拿手抓!抓碎了,就擱那刷家飲水桶裡頭泡著。那個桶可不能擱陰涼地方,得搭到太陽地兒去曬,知道嗎?”“還曬?曬多大工夫啊?”“不論時間,曬冒了泡為止。” 仨人一聽,這是要干什麼呀?這說:“他讓咱怎麼做咱就怎麼做,等著吧。”那個焖飯,這個就抓豆腐。就這個切菜的這個難,白菜幫子去了八九成,就要當中那個嫩白菜心兒;那菠菜呀,甭說爛的,葉兒邊上有一點黃都不要,淨擇這嫩菠菜。擇了一點呢,打了一桶水,剛要洗,讓倆要飯的瞧見啦。倆要飯的這麼一瞧:“你吃飽了撐的!這不要的東西你洗它干嗎?”“什麼您不要啊?我這不是白菜心,嫩菠菜!”“廢話,白菜心兒,嫩菠菜呀?分做什麼!‘珍珠翡翠白玉湯’這都用不著。”“那麼您說用什麼?”“就要那白菜幫子和那爛菠菜,那堆兒那個。”“那我就洗這個?”“甭洗。”“甭洗我就這麼切呀?”“不切!往鍋裡揪!”“啊?”“讓你怎麼做,你怎麼做。”“好,好!”那兒把豆腐都抓碎了,就把桶搭到太陽地曬著去了。什麼月份兒您呢?七月中旬,那天多熱呀?一會兒就冒泡了。半天的工夫,都起了化學作用了,撲哧撲哧的,往外冒酸氣,冒臭氣!酸臭沖天。那個干飯嘎巴兒也都鬧好啦,菜也都漚好啦,三個人站在那兒沖這堆東西發愣:糊飯嘎巴兒,白菜幫子,爛菠菜,兩桶雜和菜,刷家伙水泡豆腐。 縣官實在繃不住了,“兩位老太爺,我們給皇上做湯不做湯?我們怎麼辦呢?”倆要飯的一聽就樂啦,“哼哼,忙什麼的呀?給皇上做湯忙什麼呀?瞧!”用手一指這刷家伙水泡豆腐這桶,“瞧,這不是嗎?‘珍珠翡翠白玉湯’十成已經完了八成了,就等著御宴開始時候,倒到鍋裡一熱,見個開兒,然後端上去,皇上一喝,咱們就等著請功領賞。”縣官一聽:“還打算領賞呢?腦袋不搬了家就好事啊。這還想領賞啊?”那個說:‘你也不能這麼說,咱們嘗嘗怎麼樣吧?”弄個勺,舀了點湯,擱到嘴裡頭了。“行,有點意思啦!”那個說:“你光嘗湯不行,你得嘗嘗豆腐啊。”桶底撈點碎豆腐,嘴裡一吧嗒,“行啦!夠味兒啦,夠味兒啦!”這玩兒夠什麼味兒啊?仨人害怕。 到了第三天頭上,嗬!皇宮內院懸燈結彩,富麗堂皇,大宴群臣。好家伙,五更天大宴群臣,可是三更天,文武百官都到齊了。干嗎去那麼早啊?他不能不早啊,每天上朝也不去那麼早,這天為什麼早去呀?嘿,嘿,皇上賜宴。大家都打算嘗嘗這“珍珠翡翠白玉湯”什麼味兒。沒喝過這東西呀!都去啦。 文武百官去的早,皇上還沒去呢。他們大伙干嗎呀?互相吹牛拍馬。“年兄,您喝過‘珍珠翡翠白玉湯’嗎?”“沒有。您喝過?”“我也沒有。我雖然是沒喝過,但是我聽家父說過,家父是聽徐達丞相說的。據徐達丞相說,這‘珍珠翡翠白玉湯’可是非同小可呀!據說裡頭有珍珠海味,鳳肝龍髓,真是窮天下之奇珍異寶,久蒸久煉,才得制成此湯。今天我輩深受皇恩,親嘗此味,哎,真是咱們的祖德不淺吶。”您說這不是倒霉催的嘛,他也沒聞見過那刷鍋水、臭豆腐是什麼味兒的。互相吹捧。 倆要飯的出來瞧:喲嗬!全來了。人還不少,皇上還沒來呢。皇上也快來啦。趕緊的預備。“噔、噔”跑到膳房裡頭,“哎!御宴馬上開始。趕緊弄,回鍋熱!”“回鍋熱?老太爺,先擱什麼呀?”“隨便吧!來。”“喀嚓”一下,白菜幫子、菠菜葉先弄裡頭了。“來,糊飯嘎巴、雜和菜、刷家伙水泡豆腐!”“咚”,全折裡頭啦!“趕快燒火,趕快燒火!”一會兒工夫,湯就開啦!這不湯也開了鍋了嗎?那屋子裡也呆不住人啦!酸臭酸臭的!熏腦漿子啊。仨人溜出去啦。一會兒的工夫,倆要飯的也出去了——他們倆人也受不了啦。“哎呀,怎麼樣啦?我看看,皇上出來啦!嘿,盛!端!”一喊“盛”,“端”!嗬,二十多個小太監排成一字長蛇陣,每人手裡托著一個描金朱漆的紅盤兒,盤裡頭放著這麼大個兒官窯定燒的團龍小碗兒。碗兒裡頭盛的呢,就那“珍珠翡翠白玉湯”。 小太監往上端湯。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一看小太監往上送湯,大家是交頭接耳。“年兄,什麼地方規矩也沒有皇宮內院規矩大!你看這小太監往上送湯,你看看他們多規矩,連正眼看這湯都不敢看,你看那不是,都偏著身兒,斜著臉兒呢嗎?”一看這小太監往上送湯怎麼樣?他是不敢正臉看呢,那味兒他受不了啊。可不那樣嗎? 把湯端上來,頭一碗當然先給皇上啦。往皇上桌子上一放。皇上這麼一聞呢,也仿佛有點惡心似的。心說:這湯怎麼這味兒啊?我那年在小廟裡喝它不這味啊。現在怎麼這個味兒啊?一愣。再一看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一個個緊皺雙眉,荼呆呆沖這碗湯發愣,直往後躲。 皇上這兒想什麼呢?心說:這湯啊,實在是不是味兒,不是味兒是不是味兒啊,無奈有一截呀?啊,我是皇上啊,我說這湯好,我找人做的湯我哪能不喝呀?那我一定要喝。今天不但我喝,大伙全得喝。我找人做的湯嘛!當然要喝。 文武百官這發愣啊,先是那樣,現在不是了,這樣。那意思:就這個湯,甭說皇上,連我們也不能喝。你看著吧,這倆做湯的人,非千刀萬剮不可。心裡淨這樣想呢。 皇上一看他們扭臉兒,皇上可惱啦。皇上一瞧。心說;好啊!合著你們就會跟我享福啊?這麼一點罪都不能受啊?你們躲什麼呀?您們干嗎呢?等著我呢?等著我好啊,來吧!今兒咱們一塊兒了。”小碗端起來了,往起一站:“眾位愛卿,隨寡人一同共飲‘珍珠翡翠白玉湯’。”說完這話端起小碗,一憋氣兒“咕咚咕咚”,把這小碗湯灌下去了。空碗往那兒一擱,坐下啦。 文武百官一看可嚇壞了。“年兄,皇上喝了。咱們怎麼辦呢?”“那還怎麼辦呢?一塊兒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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