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裡的奶牛是怎麼訓的 在一系列虛大的所謂大片面前,管虎借《斗牛》的哞聲,寫意地昭示了自己的誠意。而縱觀《斗牛》全片,蒼勁有力,撼動人心,雖為喜劇,卻有著“笑中帶淚”的質地,一如徐老怪所言的“哀恸的喜感”。同以“村莊”為外部空間的架設,《斗牛》的氣場卻是《舉起手來》之類“以民族情緒獨攬大局”的電影所無法比擬的。而黃渤也借此片之力奉獻了一場完整的個人秀。比之於若干年前憑本色诠釋拿到“威尼斯影帝”的夏雨,黃渤的表演顯然更彰顯出一個優秀演員的素養,不乏努力而又靈氣十足。 我絕然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那麼多人視《斗牛》為純粹的喜劇,亦同樣視黃渤為純粹的喜劇演員?甚而有人拿其與楊慶的《夜·店》做比,還引申到什麼開拓國產喜劇片領域的高度。這個說法真是汗涔涔地讓人覺得害怕,就跟當初有人拿伍仕賢的《獨自等待》與馮小剛的眾賀歲片相對照一樣,還索性津津樂道於“馮xx第二”的說法。於此,我注定做不了氣喘吁吁的速食主義者,對於這般牽強附會的所謂年度盤點,亦唯有汗顏的份。是為序。
《斗牛》是一部由大量細節構築而成的好電影,透露於其中的蒼涼的氣質一如大西北的堅實的黃土地。而牛二身上的泥土氣更是滲透於唇齒之間。影片伊始處,管虎即以幾個速描的特寫鏡頭,出色地勾勒出了牛二的牛痞形象,一種低於塵土的悍勁力透紙背沖撞而出,不卑微,不凡俗,一如劉亮程在《一個人的村莊》中寫過的“雞零狗碎”,甘與現實為伍,卻又一次次陷入沉甸甸的夢。而牛二牽著奶牛來來回回於懸崖邊游走的幾個橋段,又兀自傳遞出一股微渺而宏大的氣場,我義其為“在邊緣中尋找恆遠的寧靜”。義其“邊緣”,是契合牛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亂世求生的殘酷處境;義其“恆遠”,是契合如牛二般的牛人們不屈不撓的“硬脾氣”;義其“寧靜”,則是一種安樂的宿願。於是,一人一牛,像兩枚不服軟的“硬骨頭”,開始了它們的“田園牧歌”。念及余華《活著》的結尾,一如看見深入黑暗中的光亮。極言“人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想必便是如此這般的命數。
村莊
影片中的“村莊”意象是頗具玄機的,它該與村邊“崖壁”的曠遠放達之景對應著來分析。“村莊”通過狹小的過廊與逼仄的地下暗道來體現其空間的禁閉感。當所有的村民葬身村邊廢墟般的墳場後,牛二和奶牛即成了村中這一切的主宰。然而,鬼子與鄰村饑民的“入侵”使得牛二成了至為窩囊的主人,他唯能穿梭於枯井和狹小的地下通道之間,玩一場殺與被殺的“躲貓貓”游戲。所幸的是,每一場游戲,他都是唯一的幸存者,當然,還有他那頭命賤的奶牛。 細想來,“村莊”的存在給予牛二的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歸屬感,這種歸屬感是氣定神閒的,而不是如鬼子般抱著剿殺八路的心態,抑或如鄰村饑民般一味抱著求食的焦渴。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管虎對於“村莊”意象的把握比之於《黃土地》中的大西北荒村,還略欠些火候。管虎還是太過用功於故事層面的表述,而沒有陳凱歌那般融活意象本身並化其為精神動力的仿大師之氣。從這個層面想來,一心關注底層人生的管虎到底還是難成大師的。但於他而言,做做為民稱道的“草根精英”又何樂而不為呢?換個角度想,倘若把鏡頭的筆墨過分用力於意象本身,或許反倒會紊亂故事的節奏也說不定。
奶牛
影片中的“奶牛”令我想及伊朗電影《母牛》,另外還有一部格調迷人的俄羅斯逐幀油畫短片,也叫《母牛》。而《斗牛》中牛二與奶牛之間的微妙關系,又頗有著法國導演lamorisse短片《紅氣球》及《白鬃野馬》的氣質。唯一不同的是,後者都是拿孩子與物件之間的“友情”做文章,而《斗牛》中,牛二與奶牛的關系則略顯暧昧和隱晦。在村民們都還活著時,那頭奶牛被叫做“八路牛”;而當只剩下牛二一個人時,他對奶牛的叫喚開始呈現出另一種色溫。影片中,牛二幾次呼喚他心愛的“九兒”姑娘,回應他的卻至終都唯有那頭奶牛的鼻息與舔舐,而那一句“和九兒一個脾氣”,則幾度把九兒與奶牛的形象在精神內質上達成統一。而另一個關於“娘”的稱呼在影片中的情節暗合主要是關於“擠奶赈災”那個段落,從牛二振振有詞的話語中,牛的哺乳與“你娘”對“你”的哺乳亦成為一種隱喻式的吻合。 至於對奶牛人性化一面的處理,在我以為,不好批判其優劣,就如特呂弗就曾批判過《紅氣球》,稱其“沒有真正的詩意、幻想、感性或真實”,責其不過是一部lamorisse的方程式電影;但與此同時,它又無可辯駁地成為普遍意義上的新經典。《斗牛》中對奶牛的人性化處理其實同樣是lamorisse式的,包括奶牛的那枚眼淚(出現在牛二被炸暈後),都彰顯出一股虛構的力量。這種力量在普通觀眾眼裡或而會顯露出脈脈溫情,而在有些評論家眼裡,卻兀自變成一種矯飾的臆想。
銀镯子
影片中最早出現於牛二手中的“銀镯子”,是為牽系起牛二、牛二他娘和九兒姑娘三個人命運的關鍵意象。於牛二而言,“銀镯子”是祖傳的寶貝;於九兒姑娘而言,“銀镯子”則成了牛二許諾給自己的定情信物。“銀镯子”的介入使得本片的愛情副線彰顯出更為豐滿的稜角。人說闫妮的表演“四兩撥千斤”,亦可謂是驚鴻一瞥,且又恰如其分地夯實了男主角牛二的整體形象架構。通過拒送銀镯子、摸八路牛的奶子、發現屍骸中戴著銀镯子的手等一系列細節化的事件,極為巧妙而簡潔地提點出了牛二與九兒之間純樸的鄉村情愫。
蛐蛐
“蛐蛐”意象的出現始於某日--本--皇---軍的那一句“玩物喪---=國”,我亦兀自想及意大利導演貝納托魯奇的《末代皇帝》,那被溥儀藏於寶座底下的“蛐蛐”,像一個末世的玩笑。而在《斗牛》中,管虎對於“蛐蛐”意象的運用則要氣定神閒得多。在我以為,這亦是除卻“村莊”與“奶牛”這些牽系大的主題的意象之外,管虎唯一不吝惜鏡頭的一個意象。它幾度出現在不經意的畫面中,在我以為是有意可尋的。 念及牛二與奶牛這倆“牛”的打不爛的賤命,長期養尊處優於囊罐之中的“蛐蛐”,其實何嘗不是村莊中寥寥可數的幸存者之一呢?管虎真是善於“從細微處見真章”,“蛐蛐”意象的引入,一如從最微不足道的命數中尋見了生與死的真理,管虎借“以小見大”之意著實有力的自省了一番。 《斗牛》亦有些許“欠火候”之處,首先,其整個故事的架構還不夠圓潤,且在剪輯上,現實與回憶橋段間的轉換有點“形散”,調侃點說,就跟“打游擊”似的,這頭打煩了,再換一頭,那頭打厭了,又轉回來。 在我以為,管虎把段落間的過場處理成紀錄片式的長時間黑幕亦有著“打游擊”的嫌疑。不過看至後半部分,我兀自又覺得這樣的“游擊戰”確乎打得有道理。現實與回憶的輪轉中到底有太多難以彌合的漏洞與傷口,於是,他寧願用黑幕來締造一種力道十足的粗砺感。除卻部分轉換有點令人費解外,影片在整體氣韻上的把握確是到了家的。細想來,管虎實在是走了一條契合全片氣場的好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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