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所做的玩藝。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時大概十歲內外罷,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歡風筝,自己買不起,我又不許放,他只得張著小嘴,呆看著空中出神,有時至於小半日。遠處的蟹風筝突然落下來了,他驚呼;兩個瓦片風筝的纏繞解開了,他高興得跳躍。他的這些,在我看來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舊不很看見他了,但記得曾見他在後園拾枯竹。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同堆積雜物的小屋去,推開門,果然就在塵封的什物堆中發見了他。他向著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驚惶地站了起來,失了色瑟縮著。大方凳旁靠著一個蝴蝶風筝的竹骨,還沒有糊上紙,凳上是一對做眼睛用的小風輪,正用紅紙條裝飾著,將要完工了。我在破獲秘密的滿足中,又很憤怒他的瞞了我的眼睛,這樣苦心孤詣地來偷做沒出息孩子的玩藝。我即刻伸手折斷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將風輪擲在地下,踏扁了。論長幼,論力氣,他是都敵不過我的,我當然得到完全的勝利,於是傲然走出,留他絕望地站在小屋裡。後來他怎樣,我不知道,也沒有留心。
然而我的懲罰終於輪到了,在我們離別得很久之後,我已經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了一本外國的講論兒童的書,才知道游戲是兒童最正當的行為,玩具是兒童的天使。於是二十年來毫不憶及的幼小時候對於精神的虐殺的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開,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時變了鉛塊,很重很重的墮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墮下去而至於斷絕,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墮著,墮著。
我也知道補過的方法的:送他風筝,贊成他放,勸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們嚷著,跑著,笑著。──然而他其時已經和我一樣,早已有了胡子了。
我也知道還有一個補過的方法的:去討他的寬恕,等他說,“我可是毫不怪你呵。”那麼,我的心一定就輕松了,這確是一個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們會面的時候,是臉上都已添刻了許多“生”的辛苦的條紋,而我的心很沉重。我們漸漸談起幾時的舊事來,我便敘述到這一節,自說少年時代的胡塗。“我可是毫不怪你呵。”我想,他要說了,我即刻便受了寬恕,我的心從此也寬松了罷。
“有過這樣的事麼?”他驚異地笑著說,就像旁聽著別人的故事一樣。他什麼也不記得了。
然忘卻,毫無怨恨,又有什麼寬恕之可言呢?無怨的恕,說謊罷了。
我還能希求什麼呢?我的心只得沉重著。
現在,故鄉的春天又在這異地的空中了,既給我久經逝去的兒時的回憶,而一並也帶著無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肅殺的嚴冬中去罷,──但是,四面又明明是嚴冬,正給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氣。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海倫.凱勒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我們誰都知道自己難免一死。但是這一天的到來。似乎遙遠無期。當然人們要是健康無恙,誰又會想到它,誰又整日惦記著它,於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有時我想,要是人們把活著的每一天都看著是生命的最後一天該有多好啊!這就更顯出生命的價值。如果認為歲月還相當漫長,我們的每一天就不會過得那樣有意義,有朝氣,我們對生活就不會總是充滿熱情。
人們對待生命如何?只有那些瞎了的人才更加杞人憂天光明。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一旦失去了的東西,人們才會留戀它,人得了病才想到建康的幸福。
我有過這樣的想法,如果讓每一個人在他成年後的某個階段瞎上幾天,聾上幾天該有多好。黑暗將使他更加珍惜光明,寂靜將教會他們真正領略喧嘩的歡樂。
我多麼渴望看看這世上的一切,如果說我憑我的觸覺能得到如此大的樂趣,那麼能讓我親眼目睹一下該有多好。奇怪的是明眼人對這一切卻避此淡漠!那點綴世界的五彩缤紛和千姿百態在他們看來是那麼的平庸。也許人就是這樣,有了的東西不知道欣賞,沒有的東西又一味追求。……
請你思考一下這個問題:假如你只有三天原光明,你將如何使用你的眼睛?想到三天以後,太陽再也不會在你的眼前升起,你又將如何度過那寶貴的三日?你又會讓你的眼睛停留在何處?
花之筆記 張曉風 我喜歡那些美得扎實厚重的花,像百合、荷花、木棉,但我也喜歡那些美得讓人發愁的花,特別是開在春天的,花瓣兒菲薄菲薄,眼看著便要薄得沒有了的花,像桃花、杏花、李花、三色堇或波斯菊。花的顏色和線條總還比較“實”,花的香味卻是一種介乎"虛""實"之間的存在。有種花,像夜來香,香得又野又蠻,的確是"花香欲破禅"的那種香法,含笑和白蘭的香是葷的,茉莉是素的,素得可以及茶的,水仙更美,一株水仙的倒影簡直是一塊明礬,可以把一池水都弄得干淨澄澈。
栀子花和木本株蘭的香總是在日暖風和的時候才香得出來,所以也特別讓人著急,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有了。
樹上的花是小說,有枝有干地攀在橫交叉的結構上,俯下它漫天的華美,"江邊一樹垂垂發"、"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那裡面有多層次、多角度的說不盡的故事。
草花是詩,由於矮,像是剛從土裡蹦上來的,一種精粹的、鮮艷的、凝聚的、集中的美。
散文是爬籐花,像九重蘿、茶靡、紫籐、茑蘿,乃至牽牛花和絲瓜花、扁豆花,都有一種走到哪裡就開到哪裡的渾灑。爬籐花看起來漫不經心,等開完了整個季節之後回頭一看,倒也沒有一篇是沒有其章法的--無論是開在疏籬間的,潑撒在花架上的,嘩嘩地流下瓜棚的,或者不自惜的淌在坡地上的,乃至於調皮刁鑽爬上老樹,把枯木開得復活了似的……它們都各有其風格,真的,絲瓜花有它自己的文法,牽牛花有它自己的修辭。
如果有什麼花可以稱之為舞台劇的,大概就是昙花了吧。它是一種徹底的時間藝術,在絲帷的開阖間即生而即死,它的每一秒鐘都在"動",它簡直嚴格地遵守著古典戲劇的"三一律"--"一時"、"一地"、"一事",使我感動的不是那一夕之間偶然白起來的花瓣,也不是那偶然香起來的細蕊,而是那幾乎聽得見的砰然有聲的拆展的過程。
文學批評如果用花來比喻,大概可以像仙人掌花,高大嚇人,刺多花少,卻大刺刺地像一聲轟雷似的拔地而起--當然,好的仙人掌花還是漂亮得要命的。
水生花的顏色天生的好,是極鮮潤的潑墨畫,水生花總是使人驚訝,仿佛好得有點不合常理。大地上有花已經夠好了,山谷裡有花已經夠好了,居然水裡也冒出花來,簡直是不可信,可是它又偏著了邪似的在那裡。水生花是荷也好,睡蓮也好,水仙也好,白得令人手腳無措的馬蹄蓮也好,還有一種紫簌簌的漲成滿滿一串子的似乎叫做布袋蓮的也好,都有一種奇怪的特色:它們不管開它幾裡地,看起來每朵卻都是清寂落寞的,那種伶伶然的仿佛獨立於時間空間之外的悠遠,水生花大概是一阕屬於婉約派的小詞吧,在管弦觸水之際,偶然化生而成的花。
不但水生花,連水草像蒹葭,像唐菖蒲,像蘆葦,都美得令人發愁,一部詩經是從一條荇菜參差水鳥合唱的水湄開始的--不能想了,那樣干干淨淨的河,那樣干干淨淨的水,那樣干干淨淨的草,那樣干干淨淨的古典的愛情一一不能想了,想了讓人有一種身為舊王族被放逐後的悲恸。
我們好像真的就要失去水了--干淨的水--以及水中的花。
一到三月,校園裡一些熬耐不住的相思樹就嘩然一聲把那種柔黃的小花球在一夜之間全部釋放了出來。四月以後,幾乎所有的樹都撐不住了,索性一起開起花來,把一整年的修持都破戒了!
我一向喜歡相思樹,不為那名字而是為那滿樹細膩的小葉子,一看到那葉子就想到"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句子。
相思樹的花也細小,簡直有點像是不敢張揚的意思,可是整球整球的看去,整樹整樹的看去,仍然很艷很逼人。
跟兒子聊天,他忽然說:
"我們班上每個人都像一種花。"
"謝婉貞是那一種?"
謝婉貞是他覺得最不同凡俗的一個女孩。
"她是荷花。"
"為什麼?"
"因為一個夏天都是又新鮮又漂亮的。"
"那你自己呢?"
"我是玫瑰,"停了一下他解釋說?quot;因為到死都是香的。"
這樣的以香花自喻,簡直是屈原,真是出語驚人!
春天,我總是帶小女兒去看令人眼花的杜鵑。
她還小,杜鵑對她而言幾乎是樹。
她不太專心看花,倒是很專心地找那種紡缍形的小蓓蕾,找到了就大叫一聲:
"你看,花baby!"
她似乎只肯認同那些"花嬰",她不厭其煩地沿路把那些尚未啟封的美麗一一灌注上她的歡呼!
旅行美國,最喜歡的不是夏威夷,不是佛羅裡達,不是劇場,不是高速公路或迪斯尼樂園,而是荒地上的野花。在阿利桑那,高爽的公路上車行幾小時,路邊全是迤逦的野花,黃粲粲的一徑開向天涯,倒教人懷疑那邊種的是一種叫?quot;野花"的農作物,野牛和印第安人像是隨時會出現似的。
多麼豪華的使用土地的方法,不蓋公寓,不辟水田,千裡萬裡的只交給野花去發展。
在芝加哥,朋友驅車帶我去他家,他看路,我看路上的東西。
"那是什麼花?"
"不知道。"
"那種鳥呢?"
"不知道,我們家附近多的是。"
他興匆匆地告訴我,一個冬天他怎樣被大雪所困,回不了家,在外面住了幾天旅館,又說searstower怎樣比紐約現有的摩天大樓都高一點。
可是,我固執地想知道那種藍紫色的、花瓣舒柔四伸如絹紗的小花。
我愈來愈喜歡這種不入流的美麗。
一路東行,總看到那種容顏,終於,在波士頓,我知道了它的名字,"藍水手",bluesailor。
像一個年輕的男孩,一旦驚訝於一雙透亮的眼睛,便忍不住千方百計去知道她的名字--知道了又怎樣,其實仍是一樣,只是獨坐黃昏時,讓千絲萬縷的意念找到一個虛無的、可供掛跡的枝柯罷了。
知道你自己所愛的一種花,歲歲年年,在異國的藍空下安然的開著,雖不相見,也有一份天涯相共的快樂。
《詩經》有一個別名,叫葩經,使我覺得桌上放一部《詩經》簡直有一種破頁而出的馥馥郁郁的香氣。
中學在南部念書,校園大,每個學生都分了一塊地來種,那年我們種長豇豆。
不知為什麼,小小的田裡竟長出了一朵小野菊--也許它的前身就跟豇豆的前身同在一片田野,收種子的時候又仍然混在一起,所以不經意時也就播在一起。也許是今春偶過的風,帶來偶然的一抹色彩。
後來,老師要我們拔野草,我拔了。
"為什麼不拔掉那棵草?"
"它不是草,"我抗議,&am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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